五六月份的陽光還不是很灼人，陌言穿著一件修身的白襯衣，坐在住宅區的中心公園的長椅上。有林蔭遮蔽著午間的日頭，也擋去了幾分暑意。天氣漸熱，喜歡在公園中健身的老人們在這個時點也大多選擇在家中午休，因而顯得周圍特別的幽靜。

他翻看著一本原文小說，隨意的姿態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閑適。放在長椅上的手機響了兩下，他拾起看了一眼，是已經遲到的某人發來的道歉短信，正式確認今天放了他鴿子。他本來是在這等著與那人出去談事的，既然今天公事可以免了，也該想想別的休閑方式了。

還未等他想好，手機急速地震動了起來，伴隨著曲風獨特的鈴聲，他嘆了口氣，眼中卻有了笑影，也未曾看一眼來電顯示，就站起走到一邊，按下了接通鍵，“顏磊，你今天沒上通告？”

“管他呢！”顏磊低低地罵了幾句臟話，然後才直奔主題，“要不要我幫你出氣，幹脆哥們幾個把那家夥揍到不省人事，他不是喜歡哭訴自己是受害者麽，索性做做好事送他進醫院得了。”

陌言笑了起來，“不值得跟他計較，這些事已經不會影響到我了，你別成天亂操心。”

顏磊顯然不認為是他過度緊張了，反而覺得陌言這樣不以為然的態度很讓人抓狂，“你不要低估了小人的變態心理，說不定他仗著有公司在背後撐腰，故意想拖你進渾水呢！”

陌言三言兩語安撫好了那個時不時進入暴走狀態的小孩，掛斷了電話之後，稍稍沈默了幾秒鐘。他站在樹下，陽光透過葉隙灑在他清爽的白襯衣上，還有他黑色的短發上，泛開了點點光暈。

他靜靜地出了一會兒神，然後翻開了手機通訊錄，撥了一個號碼，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。

“你好，徐莉。”

“你好徐總，我是陌言。”

那個冷淡而生硬的女聲，在略停頓了兩秒鐘後才又響起，

“真沒想到，你居然會主動與公司聯系。”作為總經理，她的辦公室電話，旗下的藝人每個人都知道，但也沒幾個人有膽子直接聯系她，有什麽事務需要溝通一般都是經紀人與她聯系的，而此刻打電話的這個人，更是五年來與她說過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。

相比之下，陌言的聲音顯得溫和而得體許多，似乎隔著話筒依然能讓人想象得出他優雅有禮的笑容，“我覺得在合同期限之內，還有這個義務向公司報備一下，以免造成什麽不良的影響。”

電話那頭的徐總冷笑了一聲，很明顯地表現出她的心情不是那麽愉快，“你這話說得可真輕巧，擺平娛樂醜聞對公司來說難道是不需要付出人力財力的嗎？”

徐總是個典型的女強人，平常對共事的人要求很高，在公司的藝人以及員工面前一向保持著權威而嚴厲的形象。那些初出茅廬的新人們，不管是性子叛逆還是乖張的，很少有在她的壓迫之下不丟盔棄甲的。

陌言與她並不熟悉，卻也不是不了解她的性子，但並沒有在她的威壓下示弱，反而輕描淡寫地說：“我理解徐總的心情，但您也明白，這件事要如何處理說到底與我無關。”

徐總氣極反笑，“與你無關，那你打電話來是想讓公司幫你擺平別人的事嗎？” 也許是跟不上他的邏輯，連這個一向冷靜威嚴的人也語句紊亂了起來。

他輕輕笑了起來，“並不需要公司費心，我不覺得此事會對我有太大影響；倒是公司在力捧的新人的前途與形象可能受到影響時，怎麽會把註意力放在一個幾乎已經與娛樂圈絕緣的人身上？這樣的無稽之談，想來徐總也不會認同的，而這樣得不償失的事，也不像是公司高層會做出的決策。”

話筒那頭的徐總沈默了下來。她自然清楚這件事的始末，本來當天就應該壓下去的事，卻因為有人想扯旁人進來轉嫁矛盾反而使得事態擴大了。陌言說的沒錯，韓隼是他們力捧的新人，在背後老板撤資之前，公司還會繼續捧下去。經紀公司不是慈善機構，付出總是要看到回報的，這件事拖下去是得不償失。所以如果不是有人智力存在缺陷地想反炒一把，或者就是源於某種不能宣之於口的不甘心，不會刻意牽扯進別的人進來使得此事的關註度反而提高了。

那個韓隼文化程度不高，只有一張臉還能騙人，公司卯足了勁想把他打造成為優質偶像藝人，偏偏他肚子裏沒貨，一到重大場合就掉鏈子，就這樣比賽後都幾年了，一直人氣不高不低，混得不算好，卻因為有些背景，公司裏的資源在同等情況下總是向他傾斜得多，可謂花錢捧了他幾年，卻收效甚微。如今這事鬧大了，使他原本塑造的陽光形象受損，如果到最後壓不下輿論，也只有趁機炒作一把然後改變路線。

然而這也不是說說這麽容易的，選秀藝人還在舞臺上比賽時，就已經與經濟公司簽約，公司也已經在幫他們逐漸地選擇定了發展路線，並開始引導他們的粉絲群，開始為未來出道後培養受眾消費群體。這些年選秀節目比比皆是，新人層出不窮，各種類型特質的都幾近飽和。如果半路轉型，別說韓隼所剩無幾的粉絲會不會接受，就是公司內部也有比他紅的同類型藝人在，不但未必能轉型成功，反而有可能引發新一輪的資源矛盾，所以這件事本應是息事寧人的。

徐總在這個圈子裏十幾年，是個再精明不過的，對手下這些經紀人也有一定的掌控度。但她如今坐到這個位置，實在沒必要剛出了事還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，就心急火燎地出手為下面的人收拾亂攤子。另一方面……雖然這件事的發展不是出於她的意願，但是就連她在潛意識裏，也未必不想看這個人低頭，尤其是在合約到期的非常時期。然而這世上並沒有幾個人有絕對任性的權利，甚至越是身處高位，越是要不斷地權衡利弊，做著他們厭惡厭煩卻也只能約定俗成地決定。

而現在他果然主動打來了電話，卻是完全把自己摘出事態之外的雲淡風輕的態度，讓她氣極反笑，卻在忍不住想出口反諷之前，想到以他早已淡出娛樂圈的身份，根本不必在乎趟不趟渾水，也確實對他的影響可有可無。他只是在提醒著他知道了這件事，也表明了他並不認為會因此受影響，並像是帶著最大的善意一樣，提醒為了公司的利益與其他藝人的發展著想，這件事也可以適可而止了。這個從比賽之後不久就游離在演藝圈之外的人，此刻倒像是變成了公司最忠誠的員工一樣，向老總提示著眼下的公關危機，連他這個被牽連的人都不計個人得失，一心只關心公司的利益是否會受損了，公司的管理人員如何不應該更盡心才是。

徐總也是個商人，逐利是唯一的原則。雖說女人都是感情動物，容易為了一時的喜怒而做出不理智的決定，但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的女人，卻是不可以太過偏執瘋狂的。這世上並沒有幾個人有絕對任性的權利，甚至越是身處高位，越是要不斷地權衡利弊，做著他們厭惡厭煩卻也本能地從利益出發考慮後的決定。即使是一時考慮不周的事，在有人給了臺階之後，再不順著下來就實在不算明智了。

“可惜，你的聰明如果放在為前途考慮上，早不是今日的境況了……”

他微微一笑，隔著電話依然清雅溫潤的聲線不急不緩：“我倒是很慶幸自己沒有那份聰明，不然此刻就該識相地爬到你面前搖尾乞憐了。

名利前途從來都是很誘人的東西，可是要獲得那些，往往需要拿出一些來做交換。就比如將自由結成一股繩子，而繩子的一頭交到了別人的掌握之中。任你在舞臺上傾倒眾生，在鎂光燈下光彩照人，卻始終只是被人掌握著喜怒哀樂的傀儡。

在別人眼中他或許失去很多，如今一無所恃。然而也正因為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，才一無所懼。

“從第一眼見到你，我就覺得很討厭。”在要結束通話的時候，她冷冷地說出了這句話。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的女人都是聰明人，所以她也討厭聰明人，尤其是不受控制卻能輕易看穿人心的聰明人。所以無論當年在那個舞臺上他有多耀眼，無論高層裏當年是不是還有很看好他的人，都註定了他不是公司想要的藝人，即使難免還會有不甘心。

陌言輕輕地笑著，溫和地說：“那麽再見了，祝您以後心情愉快。”他再清楚不過，隨著她那句冷淡的總結發言，他們之後都不會再有交集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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